你是孝顺儿子

　　
　　割稻子时，你不小心割破了手指。母亲知道后，丢下镰刀，飞快地跑过来，不顾一切地把你沾满泥土肮脏的手指含在嘴里，吮着，又从上衣撕下一条布，帮你包扎，满脸都是心疼，好像割破的不是你的指头，而是她的心。

　　　　甭说你手上满是泥土，即便是沾上粪便，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吮吸，尽管母亲是那么一个爱干净的讲究人。而你粗鲁地推开母亲的手，嫌丢人。你这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，怕隔壁田畈的春梅姑娘看见了，会笑话你。回来时，别人问起，怎么“杀鸡”了？你吱吱唔唔的，母亲吮吸一段，只字不提。

　　　　洗澡时，因为地滑，母亲摔倒了，不慎将手臂摔成骨折。母亲疼痛难忍，央你帮助。母亲没穿衣服，你不敢冒然进入。向邻居家阿姨求援，邻居家没人，只好跑到二姨家去请二姨。二姨家五里地，回来时，母亲已疼晕过去了，赶紧穿好衣服送到医院，已经耽搁了，手臂没有接正，落下了一点残疾。

　　　　母亲手臂的伤养好了后，下田干活，不能负重。别人埋汰这只歪手臂，母亲说，“跑了几十里地哩。假如不是他救我，怕整个手臂、整个人都没了哩。”

　　　　母亲逢人便说，我儿孝顺。

　　　　整个村子都知道你是孝顺儿子了。只有我知道还有差距在哪里。

　　　　二

　　　　母亲给你打毛衣，千针万线，半年才成。母亲打毛衣时，没有照着你的身体比划，但穿在你穿上，非常合身，服服贴贴的。与其说母亲眼睛里有尺寸，不如说母亲心里有短长。毛衣上编织的花纹图案，在村子里独一无二，就连最手巧的春梅姑娘也不会。母亲专门到县城里，请教了三姑，三姑又请了县城织毛活的高手教了母亲，手把手才会的。

　　　　这既合身又暖和的毛衣你不愿意穿，嫌土气。喜欢穿商场卖的“鸡心领”的机织毛衣。薄薄的毛衣虽不保暖，可你感觉很暖和，穿在身上“洋气”，感觉很好。把母亲用心编织的毛衣压在箱子底下，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，都让虫子蛀出了许多小洞洞。从来没有人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件毛衣。

　　　　你也给母亲买过毛衣，可你不知道母亲的尺寸，买的毛衣穿在母亲身上，不是大了就是小了。母亲虽嘴上责怪你乱花钱，却乐呵呵地把你买的毛衣穿在身上，里一件小的，外一件大的，还在镜子前左照右照，脸上的笑纹，如花的脉络。

　　　　冬闲时，母亲东家西家窜门儿，拉家长。掀起外罩露出你买的或大或小的毛衣，满足地说，“儿子买的哩。真正的纯羊毛的。”

　　　　母亲逢人便说，我儿孝顺。

　　　　整个村子都知道你是孝顺儿子了。只有我知道还有差距在哪里。

　　　　三

　　　　你结婚时，没有住房，母亲便把原来她住的一间大房间粉刷一新，让给你，自己却搬到一间又黑又小的小房间。母亲满意地住在小房间里，说一个人住，足够了。

　　　　母亲认为让房间给你们结婚，觉得天经地意。

　　　　你虽然没有觉得理所当然，也没有感到什么不妥。

　　　　你到县城工作了，在城里有了住房，两室一厅煤卫齐全。你接母亲到你的小家来玩，说让母亲享几天清福。你有一个五岁的女儿，乖巧可爱。天晓得母亲是来享福的还是来带孩子的。

　　　　你把小房间拾缀干净，让母亲住，自己小夫妻俩住大房间。时常小女挤在小床上，愿意跟奶奶一起睡。

　　　　母亲喜滋滋回到村子里，说县城的好处，“水龙头一拧，水就自己来了，不要挑水的。”

　　　　母亲逢人便说，接我到城里享福哩，我儿孝顺哩。

　　　　整个村子都知道你是孝顺儿子了。只有我知道还有差距在哪里。

　　　　四

　　　　母亲在城里住了几天，着急，也不直接说出来，怕你不高兴。只是念叨“家里还有鸡婆猪娃哩，还是托春梅姑娘照看着，麻烦她了啊。”

　　　　母亲走的时候，知道你工作忙，叫你不要送。

　　　　你就没有送，只是塞了一百钱钱给母亲。母亲不要，说你也难，上要顾老，下要顾小，在城里什么都要买，连喝凉水都要一元钱一斤。她把“吨”当成“斤”了，却把你的“斤”当成“吨”。非要你“发火”，母亲才收下，感动得泪水涟涟。

　　　　你上班去了，母亲孤伶伶一个人走在路上，面对马路上的铁甲洪流，腿脚直哆嗦。

　　　　你公休假时，偶尔回村子里探望母亲。回家的这一天，还没有到家，老远就看见村头的大槐树下，母亲在迎你，焦急而又幸福地张望。

　　　　知道你要来家，早早把垫的盖的全换洗了，你第一晚上睡觉，闻到一股太阳的香味。在家几天，母亲把下蛋的鸡杀了炖汤，到五里外的集镇割肉、打豆腐。人说 “土鸡蛋”养人，就留了许多鸡蛋，自己舍不得吃，有的鸡蛋都留“散黄”了。母亲把她自己的“吨”当成“斤”，倾其所有，为你挥金如土。

　　　　临走时，大一包小一包的土特产让你带着。你也说，不要送了。母亲嘴上答应了，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，一程又一程，长亭更短亭。

　　　　到了集镇，你坐上了公共汽车，车子起动了，扬起了灰尘。汽车在山梁上绕了好一会，一转弯，透过灰尘，你还能看见峁上母亲目送的身影。

　　　　母亲逢人便说，我儿回来看我，带了许多好吃的哩，我儿孝顺。

　　　　整个村子都知道你是孝顺儿子了。只有我知道还有差距在哪里。

　　　　五

　　　　你问我这是怎样的差距？不着急，先听我念一首诗吧：

　　　　“我原想收获一缕春风，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；我原想捧起一簇浪花，你却给了我整个海洋；我原想撷取一枚红叶，你却给了我整个枫林；我原想亲吻一朵雪花，你却给了我整个银色的世界……”

　　　　这是“一缕春风”与“整个春天”的差距，这是“一簇浪花”与“整个海洋”的差距，这是“一枚红叶”与“整个枫林”的差距，这是“一朵雪花”与“银色的世界”的差距。

　　　　差距大着哩，你这个“孝顺”的儿子。

（编辑：蔡旭旭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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